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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g Anz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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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g Anzhi

景川姍姍來遲,高怡陪同在側。他認識路惟炫和任蔚,簡單的寒暄過後,就一把推開病房的門。

景安之還是以不變的姿勢躺在白色病床上,單虹正在用酒精棉簽替他擦拭嘴唇,希望借此補充一點水分。但內心依然萬分著急,重傷患者最忌諱遲遲不醒來,否則哪怕沒有性命之虞,身體機能也會慢慢幹涸。她從醫生的口中得知,患者的求生意識與他的心態有著莫大聯系,而景安之卻是一位重度雙相患者,昨夜經歷的抉擇依然歷歷在目,他能否挺過這一關,全看他自己能否自我救贖。

單虹直到這時才意識到,這些年她虧欠了兒子多少。什麽家財萬貫、商場鐵娘子,其實不過是一個失敗的母親罷了。

景川極少抽煙,上一次在醫院抽煙還是十七年前小安之出生,想不到這次,就已經物是人非。身邊的伴侶換了人選,而獨子......

“我走之前,你說以後會照顧好安之,這就是你的結果?”

景川一股怨氣無處發洩,而單虹和他新仇舊恨累計在一起,見他進來也不聞不問。他心下煩躁,指著病床上的景安之就向單虹質問道。

“景川。”高怡拉拉他的袖子。

“你今天別管我。”不知為何,一貫溫文爾雅的景川在前妻面前,總顯得格外沒有耐心,一張書卷氣的眉眼上青筋畢露,對著單虹就吼了起來。

“當初留下安之在莓城就是個錯誤,你看看你這些年把他帶成了什麽樣子?!”

“我家的安之,是一個品學兼優,作文競賽得過全國一等獎的乖孩子!可你再看看現在躺在病床上的他,身上兩處致命刀傷,還有數不清的疤痕,還患上了什麽抑郁癥,單虹,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景川將壓在心底的,對景安之性情大變的憤懣盡數怪罪在單虹身上。其實他內心深處,對如今的景安之還是失望大過期望的,他骨子裏的三觀依然保守,依然固執地認為夫妻吵架只是夫妻兩人的事,小孩子不需要受到影響,他們只要在該讀書的年紀把書讀好就行,其餘一切,包括景安之在網絡上公開發表自己的作品好評無數,還是和姜喑彼此拯救的戀情,他都從來不看好,若非如此,當初也不會做出軟刀子逼姜喑離開的舉動。而景安之淪落到今天這副淒慘模樣的緣由,他則悉數埋怨到了單虹身上,是她一味高壓逼迫景安之,自己才是這場悲劇的唯一局外人,在是事情發酵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時,從天而降收拾殘局,然後心安理得地指責對方。

病房外的任蔚和路惟炫聽得生氣,連崔妍都忍不住嘟囔:“生活在有這種父母的家庭下,難怪景哥心裏會出問題。”

任蔚也是憤憤不平,他聽到病房裏單虹忍不住,大喊大叫地和景川理論開來,語氣最初還只是小聲壓抑地控訴,到後面嗓門越來越高,連著高怡也牽扯進去,互相叫罵的聲音在病房外整個走廊都清晰可聞。任蔚喊道:“安之這對父母真他媽是夠了,他們連安之生的病是抑郁癥還是躁郁癥都分不清,只顧著不分場合地相互甩鍋。姜喑他那爛爹起碼保證了她十九年的物質生活吧!可安之呢?他從十二歲就一個人流落街頭,那時候這假模假樣的兩人在哪?”

VIP病房內住的都是體面人,單虹這間因為和刑事案件關聯,更是在醫院人盡皆知。誰都沒想到這兩位事業有成的中年人會公然在醫院無理取鬧。幾名護士圍過來看著門口愁眉苦臉卻無法采取行動的三個少年,一臉焦急想控制局面卻束手無策,旁邊有看熱鬧的群眾趕來圍觀,都知道裏面昏迷不醒的就是最近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暴力視頻男主角,雖然懼怕於嶄帆老板的威名,卻仍有嘩眾取寵的打開手機開始錄音,更有甚者準備用短視頻軟件開直播。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景安之的父母確有將這樁矛盾愈演愈烈的趨勢。

終於任蔚受不了了,他對準自己眼前一個開著直播極盡渲染氣氛的誇張男人,拿自己拄著的拐棍狠狠砸過去,後者罵了一句避開,就要上來理論。

一直閉眼沈思的路惟炫終於站出來,一把擋在那男人身前,他平日裏嬉笑慣了,但這也導致他冷下臉來格外嚇人,凍得要掉冰碴的目光,幾乎與盛怒的景安之如出一轍。

“你現在屬於惡意傳播造謠,尋釁滋事,你的直播和視頻都會成為你在醫院聚眾鬧事的親證。我們這邊情況已經很糟糕了,不介意多拉一個人墊背。”

他加重了語氣,又在醫院大庭廣眾下重覆了一遍:“不介意多拉幾個墊背!”

人心的劣根就在敢於隨波逐流,做烏合之眾追捧喜聞樂見的爆炸信息,卻不敢直面真相,不願出頭不願做眾矢之的。總是自以為是針砭時弊,卻未曾想過甚囂塵上的任性風暴會對屏幕那頭的真相造成多大阻力。

其實風輕雲淡的一句惡意,真的可以輕而易舉毀掉一個人。

控制住了外部的局面,內裏的爭吵卻無休止,路惟炫甚至都懷疑景安之在瀕臨蘇醒時聽見這如夢魘一般的爭吵,會徹底放棄自己。他內心極度無措時有搓手的習慣,但搓到兩指又痛又紅,他也止不住心裏的煩躁。

“任蔚,你在外面,不管發生什麽都別沖動。”

“啊?”任蔚沒太理解。

只一陣風而過,路惟炫氣勢洶洶地撞開門。

這次換他沖動。

“景川,當年若不是你跟那個狐貍精不正當,我會像潑婦一樣跟你死纏爛打嗎?”

“你當年回家就是要死不活的黃臉婆樣子,誰願意理你這樣的?”

“我要死不活為了誰?我不是為了這個家嗎?!”單虹哭得聲淚俱下,但傳到路惟炫耳朵裏只顯得聒噪。

“誰知道你是為了什麽?累死累活一整年,到頭來也見不到什麽收入。”景川則態度冷硬,但句句逼人。

其實最初路惟炫撞進去他還試圖冷靜,但當他發覺這場爭吵已經完全喪失了初衷,只字不提景安之而是翻著陳芝麻爛谷子計較時,他徹底繃不住了!

“你們就他媽沒有給安之考慮過一點!”他把桌上別人送來的名貴果籃狠狠摔在地上,眼角忍不住發冷,嘴角都因為聲嘶力竭顯得抽搐。

“你們從頭到尾說了這麽多,哪有一點是為安之當下的困境想辦法的?!”

路惟炫手指向景川怒發沖冠,他本就離經叛道,事到如今也沒必要裝什麽純良:“你,你不是從小最愛說的話就是‘爸媽打架都是因為你’嗎?那現在呢?安之都快死了你倆在這打架還是因為他嗎?”

他有換到單虹這裏,也不管她的眼淚幾分真心,只知道這行眼淚中沒幾分賦予安之的真心:“您,單董,全莓城知名的金牌教師,盡心盡力認真負責,所有精力全給了別人,唯獨沒在安之這放,他沒錢吃飯餓得翻垃圾桶你沒管過,他流落街頭快被人打死你沒管過,他躁郁癥發作把手腕割出七厘米的傷口你還沒管過!就醫院這種地,他最難熬的一年都快當收容所住了,次次醫生要通知家屬,他向來是忍著痛離開,沒告訴過你一聲。您這媽當的,可真負責。”

趙子潮為什麽可以輕而易舉地拿住景安之的命門,逼他做兩難選擇折磨他到瘋狂,就是因為他清楚景安之的秉性,任蔚與他情同手足,但文字也是他不可或缺的靈魂寄托,這兩者在他的世界裏同等至關重要,趙子潮卻定要逼他自斷一臂。連一個對立的宿敵都能緊緊拿住景安之偏執癲狂的情緒弱點,他的親生父母卻不理解,甚至還指責他極端。也不知他們是無意還是刻意逃避,他倆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沒有去尋找景安之偏執的根源。

雙相情感障礙,又名“心理疾病中的不治之癥”。一旦患上,這輩子就完全淪為了它的附屬品,只有治療的過程,鮮有痊愈的希望。心理問題患者各有不幸,而景安之的壓力源就是原生家庭。

景川與單虹無止境的爭吵、少時匱乏而拮據的物質條件、景川有意無意的道德綁架與束縛、單虹極端的高壓與忽視,全部砸在了當年十二歲的孩子身上,把一個天才少年的骨頭一寸寸打折。曝曬在烈日之下,炙烤得扭曲,連同內裏也漸漸潰爛。他就在這樣畸形的環境下,小心翼翼地縫補千瘡百孔的肉身,眉眼一天比一天陰沈,卻無人關心。

“心理醫生都說,雙相患者應該遠離壓力源,這就好像肺癌患者不要碰煙一樣。被原生家庭壓垮的孩子不計其數,但像安之嚴重到這種地步的,也真的不多見。姜喑苦苦拯救他,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把他往下拖,他今天變成這樣,到底誰才是始作俑者?”

話已至此,病房內死一般的寂靜,路惟炫只剩下失望,原本他還指望眾人齊心協力,再借助景川的勢力扭轉敗局,未嘗不能在絕境中向死而生,可現在景川和單虹呈現給他的,只是蘭因絮果後的一地雞毛。

決定離開,臨走前突然自嘲:“忘了,你們連他患的是抑郁癥還是躁郁癥都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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